予司

 

 

    采得北方的花，好完成南方的花束，

    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

 

 

 

朝花夕拾

*魏叶魏

*一句话双花喻王

文/予司

 

 

    

    近来魏琛在兴欣公会里遇见个技术不赖的枪手，本来不想带着玩儿，奈何小少年天资迥异，他作为老大埋汰也不能太明显，只好领着打怪。有个技术过硬的队友帮衬，本来是件喜闻乐见的事情。可每次boss红血的时候小少年顶着“秋沐苏”的ID冲上去的时候，他总会有点晃神。

    这个神ID叶修也跟他说过——确定关系后十几岁跟苏沐秋打网游的那点事情全被他抖落出来，旁敲侧击的，再找沐橙妹妹打听打听，少年叶修的故事硬是被他补了个七七八八。按理说一区的老玩家除了他们这些职业选手，多半江湖再见结婚生娃，再顶着老旧的ID就是网瘾十年一如既往了。魏琛也亲自问过，“秋沐苏”ID下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中考完要了家里叔叔的账号卡玩儿荣耀的。小少年的叔叔当年游戏打得不尽上心，一叶之秋与秋木苏横扫荣耀大陆的风花雪月自然没有流传到后辈耳里，当然也不知道顶着“秋沐苏”的神ID给他带来多大压力。

    他没跟叶修说，神ID威力太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魏琛有点隐秘而不可告人的私心——他觉得给叶修见这个不好，不管是对他本人还是魏琛，都不会是让人舒心的事情。

    便一直压下来，带着“秋沐苏”打打游戏，更遑论跟小少年提职业战队的事情。叶修也不是不上网游，一来二去总有机会打个照面，便在新年游戏公司推出的活动里见着了活着的“秋沐苏”，一时间竟有些滞楞，对着那章法全无舞爪张牙的小枪手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血液都从四肢百骸奔流回了心脏。

    小少年很奇怪，不长心眼地抖他：“大神大神，怎么啦？大神你掉线了吗？大神？”

 

 

 

 

    魏琛推开训练室的门，把买给叶修的粥放在桌子上。叶修昨晚又熬夜打游戏，起来又颠三倒四地给战队做了训练，耽搁到现在晚饭也没赶上。他跟陈果打了招呼去对面买了粥，用袋子拎回来，还是热的。训练室有一张颇大的窗，因为训练需要常年挂着窗帘，饶是八月份夕照似火，训练室也是昏黄橙红的柔光效果。叶修趴在电脑跟前，脸上一小片红红绿绿的游戏光景，嘴唇紧抿，神色肃穆。

    他心里咯噔一下，过去看叶修的屏幕，果不其然是个临时对话窗口，另一方是“秋沐苏”。

    魏琛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依稀看出叶修问人家要不要来兴欣，被小少年长吁短叹一番“我倒是想去我爸妈不让呀”拒绝。他心虚地缩回脖子，纸包不住火，终于东窗事发，忖度着现在是跪下求饶硬挨一丈红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他平日大大咧咧二五八万，面对这个“秋沐苏”情绪却复杂得不可思议。觉得好容易把人追到手，被这愣头青的小少年搅出叶修心里一小点对苏沐秋的怀恋膈塞得不行，可看着这个ID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刚在网游里遇见叶修的那两年，他是怎么跟着苏沐秋兄妹饥饱不定地打游戏讨生活，仿佛与那没有他的青葱岁月陡然间生出些蛛丝一样细的联系来。

    又自私又柔情，全然一番得意忘形脑补过多，却忘了考虑叶修的感受。

    正主关了跟那二货少年的会话窗口，一副泰然自若地把椅子转向魏琛，从下往上眯眼看他：“都看见了？说吧。”

    魏琛也找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没打算把他肚子里罕见的弯弯绕绕九曲回肠交代出去，末了找了个圆得过去的说辞：“我问过人家了，人家没这个打算。”

    打算指的是做职业选手这条路。带着人打了快半年的网游，魏琛深知小少年会是兴欣需要的人物，就跟当初的包子罗辑一样，是以奇制胜的潜力股。结果因为他的私心迟迟没跟叶修说——按理这是他失职。

    叶修不信，回身退了游戏，一边退一边接话：“扯淡吧你就，我问了，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跟人提过这回事？”

    魏琛大骂那少年忒实在。

    叶修：“兴欣是你看着一点点站起来的，个中辛苦你都懂，我也不怀疑你那一千八百万都拿出来的心——但你得给个说法啊老魏。”

    得给个说法——魏琛想。他能给出什么说法呢。难道是看见这个ID便鬼迷心窍？他又不是暗恋苏沐秋，反倒面前这十几年前相依为命的教科书十分可疑。对叶修的那一小点占有欲也不敢提，年纪一大把了，这得多寒掺啊。他那点可怜兮兮的脑容量多半挂在游戏上，少半扑在一日三餐，最近才腾出点地方来装了个叶修，实在容不得他大动干戈地想出个圆得过去的说辞。叶修在边上看他一张老脸风云变幻，也不说话，憋着一团口诛笔伐。

    叶修看他的眼神太逼人，压迫得魏琛不由自主把裤腿攥了好几下。他最后给了个十分失败的说辞，说那少年太狂放，比当年的黄少天还要狂，他看不顺眼。

    说完魏琛就后悔了。那可怜天见的小少年只是脑内缺筋，心直口快了些，他说得灿若莲花也都是栽赃。再者性格缺陷跟能不能当职业选手没半毛钱关系——可他又不敢说那神ID看着膈应，搭起眼睛飞快地瞄了叶修一眼。

    叶修怒极反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影子覆盖在魏琛身上：“哎哟，你看人家不顺眼，我还看你不顺眼呢。”

    言罢便出了训练室，带上门的时候还撂下句粥不吃了，魏琛大大你自己留着吧。声音里透着股捂不热的凉意，把魏琛扔给一室残阳如血。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叶修最后的反应也棱模两可，他高兴了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高兴了，可能好容易追到人的魏琛就前功尽弃。一边是如履薄冰的破镜重圆，一边是寒彻心扉的江湖再见，几乎都在他一念之间。可叶修出去后，“完了”的念头还是不可抑制地疯狂涌起在魏琛的脑子里，他那仨瓜俩枣的柔情与自私早就不翼而飞，失落感不一而足地膨胀，让他一路飘回了上林苑。

    路上跟包荣兴一道。魏琛那二得跟“秋沐苏”有的一拼的小弟叽叽喳喳，看他脸黑，十分好心地问候：“老大老大，怎么啦？老大你短路了吗？老大？”

    “……”魏琛糟心地没有理。

    结果回到寝室，魏琛还是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比叶修答应他的时候还要凌乱。他心说好容易谈一次恋爱，才一个月不到多半就要掰了，呜呼哀哉。

    叶修没回上林苑，二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影子拉得老长。魏琛摸出一支烟点了，缓慢在烟气氤氲中吐息，试图平复七七八八的思绪。他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套明信片，上面印着这样那样的叶修，指尖像过电一样颤抖，多少尼古丁都没法让他冷静下来。

    明信片是叶修代言一家鼠标厂商送的——以“叶修”的名号复出后，他就没规避过这些抛投露面的事情。叶修人长得也还行，技术过硬，迷他的小姑娘虽然没有周泽楷多，好歹也是成波成波的。魏琛缓缓抚过第一张明信片，上面是叶修戴着耳机专注网游的样子，照了侧颜，光线暧昧而柔和，把他眉目间的锐气薄发削弱不少，徒留一点欲说还休的揶揄。

    要不是这套明信片照得极尽美好，魏琛大约不会留下来，可能也就没有后来被叶修发现的事情，更不会有他笨拙而粗糙的告白。他头疼地收起一整套带了签名的明信片，下边是半本浅黄色皮子的诗集。

    自然不是他的。诗集是去年圣诞节陈果那糟心而乌龙的圣诞树抓阄活动摸来的，叶修手上有另半本。他和叶修两个全兴欣最不矫情的老人家人品不行，摸了最矫情的两份礼物。圣诞节当天晚上拿了礼回来，叶修跟他凑到一块把这酸不溜丢的洋人写的矫情玩意儿从头吐槽到尾。那祸水不光吐槽，还带着声情并茂朗诵一番，十分自得。

    本来这丧心病狂的行径魏琛应该制止的，但叶修念诗硬是念出些微不可察的深情来。什么“我们的手要越过山岭，还要更加握紧”，“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写诗的人是个苦恋多年的女人，诗便多是些感慨生不逢时的抒情风格。叶修常年吸烟，嗓子也没好好保养过，念出来不伦不类的，但魏琛就是被他那低沉而粗糙的嗓音吸引了，竟有些回不过味。

    叶修当时没觉察他不对劲，念完便开始他那丧心病狂的吐槽：“哎哟卧槽。还有洋文吶？老魏你快看看，看你识得几个？”

    魏琛沉浸在他那句“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心里过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句话像潮水一样漫过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都飘起来，不知今夕何夕。直接无视了叶修的嘲讽，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又不好拿那如饥似渴的眼神看人家，摸摸鼻子叫嚷饿了，要吃粥。

    这才恍然大悟。他是英雄迟暮，差一场早年该有的爱情。

    而火候刚好，看上一样跟他迟暮的叶修。

 

 

 

 

    半夜被一阵蹿上脊梁骨的凉意冻醒，魏琛着了道一样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都是汗，胃部绞痛。他挣扎着翻了个身，叶修已经回房，在他对面睡得四平八稳。

    魏琛想了想，一边按压着胃部一边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来，被黑暗吞食得干干净净，好一个伸手不见五指。胃疼的老人家撇撇嘴，为了不影响叶修摸着黑趿了拖鞋去厨房。

    上林苑的厨房是不怎么用的，战队一日三餐多半在网吧解决。冰箱里堆了几瓶饮料，还有他带回来的叶修不吃的粥。魏琛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勉力伸出手来翻找，听令哐啷一阵后找到半瓶小苏打，又猫着腰扔回餐桌。他身上的汗还未干，被夜风一吹，冷飕飕又冰冰凉。

    胃病是他退役后多年饮食不规律养的。魏琛当年也是神一样的少年，仗着年轻无所不为，那几年便放肆而乖张。熬夜整宿是常有的事情，三餐不按时按点也没放在心上，年纪一大胃炎便找上门来。小苏打是陈果前段时间搞烘焙备的，魏琛发现这玩意儿治胃炎很有一套，一疼起来便灌。

    他拧开盖子灌了一口，没敢喝得太猛，只让液体缓慢流进胃部。

    半瓶苏打水还没喝完，灯就被打开了。魏琛被刺得眼睛一跳，便见叶修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此时穿着睡衣抱着胳膊斜倚在餐厅门口。

 

 

 

    魏琛以为他脚步轻捷，摸黑很有一套。怎料叶修多年眠浅，他一点动静便能醒个灵台清明。魏琛的胃病他是知道的，起夜灌苏打却是第一次，当即尾随到餐厅，打开灯一看时间，两点半。

    顿时叶修就有点不高兴，抱着胳膊问他：“冤家，你这是想裸奔来个月光浴呢？”

    魏琛刚灌下苏打水，见那揶揄而老神在在的正主出现，差点喷出来。他放下瓶子，傻里傻气地给叶修拉开一张椅子。

    叶修没领情，长腿一迈越过桌子去了厨房，把晚上的粥放微波炉里转了转，拿出来给他。

    “……”魏琛有点吃惊。他想叶修傍晚那会儿刚把“秋沐苏”的事情高高拿起，这厢过去不到十二个小时，不会又要轻轻放下吧？

    叶修把勺子和碗都推给他，在他对面坐下来。明晃晃的餐厅只坐了他们两个人，中间隔了一碗热气蒸腾的粥，颇有午夜小灶的意思。他打量着魏琛一张胡茬遍布的脸，配上胃疼的表情，形成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喜剧效果。

    再不开口，就魏琛的悟性，他能呆滞到地老天荒去。

    叶修十分不悦地清了清嗓子，示意魏琛回神：“我知道瞒下那个剑客的事情不是你本意……下午是我太急躁，没让你好好解释。”

    其实给魏琛再多时间也未必能解释得更好，是叶修仔细思量过，魏琛智商情商双双挂红，又死要面子，估计不会把怎么想的告诉他。但作为四大心脏一员，叶修就着魏琛脑子里仅有的那一根筋顺藤摸瓜，把他那点九曲回肠摸了个清。他想到那少年的神ID让魏琛不舒坦了，但只是想到出于占有欲，完全没顾虑魏琛梅开二度的战战兢兢。

    魏琛听叶修认栽，也藏不住话，顶着胃疼和虚汗把他一个月来的那点自私与柔情，有恃无恐与如履薄冰倒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别别扭扭加上一句，我是真想对你好一点，怎知如斯艰难。

    他在这而立之年才遇上一个对的人，把那青葱年代该经历的劫数补上，自然比嘴上没毛的小伙多担风险。魏琛的想法朴实无华，只想安稳过日子，偶尔有一点爱意欲念要人包容。他神一样的年岁里，差一点叶修这样的光，把他没来得及品尝的旖旎缱绻补齐。

    叶修一听不得了，老魏这单细胞生物谈起恋爱比他弟弟的衣柜还复杂，忙道：“沐秋……苏沐秋的事你都知道。但他已经走了十年了，最多是我打游戏的时候一点念想。”

    魏琛倒也不想被叶修看成儿女情长娘不兮兮的人物，拿起勺子把那煨得软糯的粥搅了搅。

    “我知道。老夫好歹也是神一样的少年，这点事情还放不下吗？”他喝了口粥，温度刚好，灌了冷苏打的口腔被这一口粥激得有些回温。

    叶修接着说：“我也没谈过恋爱，但万般皆不易你是知道的，怎么过的舒心还得慢慢琢磨……”他难得正经说人话，没想到是跟魏琛讨论这不着调的扯淡问题，顿时有点好笑，尾音都带上一点愉悦。

    魏琛被他眼角一点笑意感染了，不动声色吃粥的动作都慢下来，缓缓道：“嗯。你看看小喻和微草那长得不对称的小队长，人家比我们不容易多少倍呢。”

    “还有张佳乐那不着四六的二货。孙哲平走后就没见他高兴过，比被我抢了冠军还悲催——”叶修摇着头，不忘嘚瑟，“没办法啊。哥就是这么任性。”

    魏琛白他一眼，一碗粥下肚，四肢百骸都灌满柔软的温度与倦意，按着肚子站起来关灯，嚷嚷着要回去睡觉。

    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叶修叫住了，让他往回看。

    魏琛很听话，果真回头，越过一室黑暗，看见长明不熄的灯火。

    厨房的窗户是临街的，半夜两点半，街上没什么车，两边伫立着规整明亮的灯，橘黄色的灯火一路蜿蜒到远方，像流淌的星河。

 

FIN

 

*采得北方的花，好完成南方的花束，

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

——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
 *“秋沐苏”这个ID是番外《十五岁的夏天》里面的梗。沐橙本来要给伞哥取这个名儿，但是被抢注了w